封面新闻记者张路延
机缘巧合下,曾经录过一档诗词节目,其中有道题是陆游的诗,为:
“美睡宜人胜——,江南十月气犹和。”选项有三个,分别为放歌、浅酌和按摩,不出所料的是,多数选手都在放歌、浅酌间游移,而忽略了看似荒诞的按摩,殊不知这才是正确答案。
读宋诗时,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,正如陆游直接把美睡比作胜按摩一样,不少文人似乎都对睡觉情有独钟,纷纷写入诗文中,比如杨万里、范成大等,而王安石、欧阳修等大牛,连对枕头都有研究,留下“端溪琢枕绿玉色”这样的句子。
陆游或许是最喜欢写睡觉诗的一个,随手翻他的诗文,就有《睡觉》《午梦》《春夕睡觉》等等,想必睡如其人,这个能写出“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”的豪放派,睡觉也是“花枝影转欹残月,鼻鼾声豪撼四邻”。
中国人午睡的习惯,从古就有,比如明代学者李笠翁,就会振振有词,提出“午睡之乐,倍于黄昏”,比他早生的陆游,似乎也是午睡推崇者。
在《午梦》里,他写“苦爱幽窗午梦长,此中与世暂相忘”,意思就是爱在幽静的窗户下睡个长时间的午觉,睡梦中可以暂时远离喧嚣的尘世。午睡睡高兴了,干脆“华山处士如容见,不觅仙方觅睡方”,也就是遇到仙人,连修仙方法都不求了,反倒是求入眠良方。相比苏东坡这种炼丹爱好者,陆游还是很实际的,毕竟他都说了,睡一个美觉比按摩还舒服。
像陆游这种大剌剌把睡觉写入诗文,甚至标题的文人,宋代还真不少,随手找以《睡觉》为标题的宋诗,不止是陆游,范成大、李若水、武衍等,都曾以此为题,写下相应的诗句。
比如范成大会写“寻思断梦半瞢腾,渐见天窗纸瓦明”;李若水会写“好梦追寻忘首尾,但闻窗外竹摇风”;武衍会写“睡觉东风忽惘然,起翻云母续炉烟”,郑蒨会写“一枕清风人寂后,半窗明月酒醒时”……当下所思所感之事,不论喜忧,都借由睡觉一起抒发了出来。
除了赤果果的《睡觉》诗,题目中提到睡的也不少,诗文中更是尤甚。
杨万里估计和陆游一样爱睡午觉,这个写出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等经典名句的诗人,写起《闲居初夏午睡起》更是不含糊,不止有其一,还有其二,兴高采烈就写了两首,留下“日长睡起无情思,闲看儿童捉柳花”这种慵懒的句子。
同样写睡午觉,蔡确就要倒霉的多,《夏日登车盖亭》里,贬官后的他,写道“纸屏石枕竹方床,手倦抛书午梦长。睡起莞然成独笑,数声渔笛在沧浪”,明明看书累了睡个午觉很惬意,结果被人一举报“睡起莞然成独笑,朝廷清明,不知确笑何事”,继续被贬得更惨。
说了午觉,再说回笼觉,苏东坡就是回笼觉爱好者。
李廌《师友谈记》中,写道苏东坡称“吾每日须于五更初起,栉发数百,颒面尽,服裳衣毕,须于一净榻上,再用些法假寐。数刻之味,其美无涯。通夕之味,殆非可比”,也就是他虽然五更起来了,梳头洗脸穿衣打扮后,还要找个干净的床“假寐”,这个回笼觉有多棒呢,“数刻之味,其美无涯;通夕之味,殆非可比”,连睡整晚的滋味,都比不上这个回笼觉。
不止是回笼觉,苏东坡睡觉还有其它秘诀,比如四体要无一不稳。
《师友谈记》中,记载“吾初睡时,且于床上安置四体,无一不稳处。有一未稳,须再安排令稳。既稳,或有些小倦痛处,略按摩讫,便瞑目听息。既匀直,宜用严整其天君。四体虽复有苛痒,亦不可少有蠕动,务在定心胜之。”
也就是说,上床后,先要躺得舒服,特别是姿势,全部都要放松稳当,只要有一处不稳,他都会去调整,痛的地方,还会去按摩。然后再去调息,让呼吸顺畅,哪怕身体痒,也不能动。
如果说苏东坡是在睡觉方式上下功夫,王安石就是在睡眠用具上着力。
明代文学家、书画家陈继儒的《销夏部》中里,写他和王安石的对话,说夏天睡午觉时,王安石喜用方布枕,欧阳修就问他为什么?王安石回“睡久气蒸,枕热则转一方冷处”,也就是这头睡热了,再换一处凉的,于是欧阳修笑他“介甫知睡,真懒睡也”。
不知道是不是以枕结缘,后来王安石还专门以欧阳修和枕头竹席为题,写下《次韵欧阳永叔端溪石枕蕲竹簟》,中有“端溪琢枕绿玉色,蕲水织簟黄金文”,石枕竹席,可能是友人间相赠的礼物。
和王安石一样,黄庭坚对枕头似乎也有研究,因为动用到了一位中药,那就是决明子,拿来当枕芯。
他有一首《种决明》,里面不仅有“后皇富嘉种,决明著方术。耘锄一席地,时至观茂密”这样亲自耕种的句子,也有“枕囊代曲肱,甘寝听芬苾,老眼愿力余,读书真成癖”,也就是拿决明子当枕芯,黄庭坚估计中医书看得多,比如《本草纲目》就写决明子可以“益精气、明目、延寿”,他也说了,用决明子枕头,可以清目安神。
草草一捋,就能寻出不少宋代文人的睡眠事,无外乎宋代会留下一副经典的《槐阴消夏图》,炎炎夏日,绿树成荫下,一人坦胸赤足而卧,怡然自得,画中亦有屏风、香炉、书卷等物,这画里睡者,想必也是读书人,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,画中所绘的,想来也是当时文人景象。
如此一来,漫漫历史长河里,宋人也留下了一个最会睡觉的名声。